唐鳳英 記者 張杰 吳德玉
2024年初秋,與胡安焉的面對面采訪約在成都市青羊區圖書館。那里離他在成都的住處比較近,步行只需要十多分鐘。2021年9月,胡安焉從北京來到成都生活,這里是他妻子的家鄉。兩個人過著簡單的生活。胡安焉經常去青羊區圖書館看書、寫作。45歲的胡安焉,氣質安靜、溫和,說話真誠,邏輯清晰,神情里有少年人常見的羞澀。能明顯感覺到,當他的寫作被更多人看到、肯定之后,帶給了他足夠的自信。
多年寫小說的表達經驗為胡安焉寫非虛構的自述題材文章,打下了堅實的寫作基礎。十多年后,因為《我在北京送快遞》走紅之后,胡安焉被普遍當作“素人作家”。他對這個稱號不反感,只是提醒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可能并不是特別準確,“其實我在寫作上并非新人。我開始寫作十多年了。從2009年到2011年,我還曾經有接近三年的時間沒出去工作,每天就在家讀書和寫作。也曾有一些小說發表,只是不為人知。準確來說,我這個默默無聞的寫作者,有了被更多人看見的機會。”
胡安焉是筆名。“胡”即文言里的“為什么”,“安”和“焉”都是疑問代詞。三個疑問代詞疊加,可見他此前的心理狀態。如今的他,平和自洽,明顯已經沒有那么多疑問。唯一的疑問或許就是,他能不能寫出讓自己滿意的小說。
出圈之后,出版三本書的經濟收入不錯。這意味著胡安焉可以在較長時間內,暫不用去打工謀生。胡安焉希望自己全身心投入寫作。他希望寫出比自述型文章更復雜、更有原創性一些的作品。“以前我為了經濟原因去打工,那是實實在在的對時間和情緒的占用,也是對精神的消耗。現在沒有這些困難了,這應該是我有史以來最好的創作條件。”
胡安焉在成都(張杰拍攝)
對話胡安焉:
“讀者反饋讓我意識到,我并不孤獨”
:從2021年9月搬到成都到現在已滿三年。作為廣東人,在成都生活感覺怎么樣?
胡安焉:我在成都生活很習慣,感覺這里各種設施都很便利。只不過,我平時比較宅,社交非常少,我跟城市的關聯性不是很強。我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除了買菜做飯,就是每天下午到圖書館看看書,寫寫東西。
:你的書現在有很多讀者,你也做過不少作品分享會。在與讀者的互動當中,有哪些閱讀反饋讓你感到印象特別深刻的?
胡安焉: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,很多讀者跟我說,我在書中描寫的那些體驗、心理感受,在他們身上也存在過。我才知道,原來有這么多人和我面對過同樣的精神困擾、心理障礙,甚至經歷過同樣的痛苦。這讓我意識到,我并不是孤獨的。在現實生活中,我們已經很難跟身邊的人交心,而且你能夠接觸到的知音也是非常有限的。我想,這就是發表、出版的意義所在:它帶來了交流,讓人和人、心靈和心靈連接起來。在這種連接當中,彼此都得到安慰和溫暖。
胡安焉作品《我在北京送快遞》
“不覺得自己是個有寫作天賦的人”
:你覺得自己有“寫作上的天賦”嗎?
胡安焉: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有寫作天賦的人。我的寫作其實磨煉了挺長時間。如果說我現在對寫作的意識、觀念和實踐有一些可取之處的話,那是因為我真的投入過很多時間和精力。早年寫小說,上文學論壇的時候,我就發現,跟其他寫作者比較,我對寫作的領悟力并不突出。很多人要比我有天賦得多。
:從你出的三本書可以看出,你的文字表達能力很強,細致、有邏輯,文風清澈。你是怎么慢慢形成現在這個寫作風格的?
胡安焉:目前我出的三本書都是寫我的真實經歷,準確來說是自傳類作品。我都沒有太意識到文筆方面的技巧,就是按照自己平常的行文習慣寫。我寫小說會磕磕巴巴,不斷地去修改、調整,還經常推翻自己,遇到很多困難。但讓我寫自己的真實經歷,感覺容易得多,寫得很快。如果我能進入回憶的狀態,一天能寫好幾千字,也不需要修改。當然,我不會一直寫自己的事情。接下來肯定要回到虛構創作中,小說其實一直是我重點努力的寫作方向,這才是我寫作的本心。
:你在書中寫到一個細節令人印象深刻,你曾經在朋友的工廠宿舍里暫住時,看的是很嚴肅的文學作品,而不是改變現狀的實用性的書。這種對文學的熱愛,是滲透在你的生活當中的。我覺得正是這些點滴,讓你成為今天的你。
胡安焉:這個事情應該是發生在2015年底或者2016年初,那時我已經寫作七八年了,在寫作和閱讀上已有一些積累和基礎。閱讀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個習慣。當時讀的時候,我并沒有什么明確的動機,比如說要為自己從事文學寫作積累之類的,我就是純粹喜歡看文學書。
:你會特別喜歡哪些作家,或者覺得自己受哪些作家的影響比較深?
胡安焉:(在)不同時期,我喜歡的作家、受影響的作家都不一樣。最初開始寫作的頭兩三年,我喜歡和借鑒的作家,有塞林格、卡佛、海明威、理查德·耶茨、杜魯門·卡波蒂,就這種比較現實主義的。他們處理的素材,他們的經驗跟我成長的生活、社會比較接近。但后來我又開始喜歡俄羅斯作家。
:從2023年到2024年,兩年你出版了三本書,這種速度大部分作家都很難做到。當出書突然變得順利,你的聲音被很多人聽到,是一種怎樣的感受?
胡安焉:我這種情況可能跟其他人的確不太一樣。但是也有跟我這種出版節奏相似的,比如詩人王計兵。我們都是屬于那種寫作很多年,因為偶然機遇進入公眾視野,被出版機構發現,所以短時間內出書比較密集。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后,出版速度就不會跟別的作家有太大的分別。
:你一直講你的情況是一個特例,你的寫作被發現、被看見是非常偶然的事情,是難以規劃的。
胡安焉:是的。我非常感激聯系我、鼓勵我的編輯老師們。如果當時他們不聯系我,不給我建議,我就不會繼續寫我在北京送快遞那一章。僅僅前面寫我在德邦那篇文章,熱鬧過了就過了,之后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。我現在出的這三本書,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一樣。讓我有機會得到廣泛的關注以及比較好的經濟回報。而且因為出了這三本書,我之后再寫出來的小說,也會有更多發表和出版的機會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我感覺到自己非常幸運。
:這種出圈應該還是給你的生活帶來了一些變化吧,比如讓你和讀者建立了更好、更廣泛的連接?
胡安焉:確實,出圈給我更多機會接觸到社會不同的圈層,比如文化圈子里面的人,豐富了我的閱歷和眼界。我也有機會參加一些文化、社會活動,可以進行一些觀察。這些是我以前的生活圈子里完全沒有機會去做的事情。
胡安焉在成都(張杰拍攝)
“對興趣做到極致,做到最好”
:你曾說,“寫作,讓我的生命不至于一場空。”現在還是這樣的體會嗎?
胡安焉:這句話好像最初是李唐,在公號“讀庫小報”采訪我的時候,我口頭說的。然后他轉寫下來的。我大概是這個意思。寫作的確對我非常重要。它是我比較擅長并且愿意投入精力去做的事情。但我要說的是,它其實也不是我確認自我的唯一途徑。只是,如果沒有寫作,我對自我價值的確認,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去建立。
:透過寫作這個抓手,你的生命境遇發生了很大的變化。如果那些尚且處于尋找和迷茫當中,尋找自己的人生抓手的人,來問你的建議,你會怎么說?
胡安焉:我覺得,一個人還是要找到自己的興趣愛好、擅長的事情,他就能夠從做那件事情上面得到充實和滿足。那件事情對他具有特殊意義,可以幫助他超越現實生活遇到的空虛、迷茫、挫折。那么,就盡量多投入其中,把它做到極致,做到最好。